合肥隐秘发动机

　　20年内，合肥的GDP总量从300亿增长至超过1万亿。“合肥模式”“一座伪装成城市的投资银行”“资本招商典范”“科技之都”……各种美誉纷至沓来，让合肥乃至安徽人民都扬眉吐气。

　　“合肥是一个大县城发展起来的新型工业化城市，是一种交织和交融的文化，有高大上的东西，有高科技的产业，有高智商的人才，但合肥的四县一市，农业人口众多，农村面积广大，产业层次较低。这既是市情，也是省情。在这种高与低的交融中，如何实现经济的快速成长？这才是中国式的现代化要探索的路子。”

　　4月11日和12日，我特意到合肥下属两个传统农业大县长丰县和庐江县调研，想看看合肥在高科技产业狂飙猛进发展的同时，乡村振兴到底发展得如何？城乡是否有机协调发展？乡村振兴对都市产业发展“拖后腿”还是“助推剂”？

　　合肥高速崛起的背后，原来还深藏着乡村振兴这架隐秘的“发动机”，让合肥的发展更加接地气、有根基，让它孕育了更宏伟的城乡一体融合发展的新模式——“资本科技+乡村振兴”或许将成为新“合肥模式”的标签。

　　长丰县位于合肥北部，江淮分水岭从中部穿过，总面积1841平方公里。长丰县名寓意“长治久安，人寿年丰”。作为全国粮食生产大县、全省小麦主产县，长丰粮食播种面积172万亩，是名副其实的农业大县。

　　但长丰先天自然条件不足、旱涝频发，十种九不收，虽名“长丰”，却被当地人自嘲“常穷”。1994年，长丰被列为国家重点扶持贫困县。

　　长丰脱贫首先从农业抓起。2007～2009年，长丰实施“418”工程计划，即围绕四大主导产业（畜牧水产业、蔬菜产业、林果产业、优质粮油产业），培育十大龙头企业，带动八大基地（奶牛、雪山草鸡、生猪、草莓、蔬菜、优质粮油、玉米饲草、林木花卉）建设；

　　2010～2017年，长丰实施特色农业双20万亩工程，即实施优质草莓和树莓为主体的浆果产业种植20万亩、实施优质马铃薯和南（冬）瓜为主体的蔬菜粮食产业种植20万亩。

　　长丰南部紧贴合肥主城区，工业用地供应充足，这也让长丰工业搭上合肥腾飞的“便车”，许多企业从合肥到长丰开发区落户发展。我们广慧并购研究院联合发起单位之一的华恒生物，就是从长丰起步从小到大成为中国合成生物领域杰出企业和长丰首家科创板上市公司。

　　2012年，长丰县成功摘掉国家贫困县的帽子，2016年长丰更是让人震惊地进入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2023年长丰县GDP946亿元，位列安徽县域排名第二位，增长15%左右，增速领跑长三角县区；规上工业产值、战新产业产值增速、工业投资额、技改投资等多项经济指标均全省第一。2024年长丰GDP预计将过千亿……

　　长丰这几年经济高速发展的最大功臣，无疑是引进了以比亚迪为首的一批龙头企业。当前，长丰拥有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上下游企业近200家。2023年，长丰产销新能源汽车近50万辆，同比增长近400%；实现产值超620亿元，同比增长超320%。

　　提起种业，大家一般都会想到袁隆平先生和隆平种业。但少有人知，合肥是中国最重要的种业基地之一。

　　合肥种业起步早、发展快、品牌响，创新力活跃，产业基础良好。现有持证种业企业242家，其中A股上市企业2家，位居全国第1，国家级农作物育繁推一体化企业8家，位居全国第2，仅次于北京。

　　两系杂交水稻、小麦抗病、西甜瓜、南瓜等领域育种水平达到国内领先水平，油菜杂交育种、蔬菜育种、水稻功能基因发掘利用等已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合肥种子所产粮食能养活2亿人！

　　合肥是中国著名的科技之城，合肥的农业发展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处处都能得到雄厚科技力量的“加持”。在展馆里我看到中科院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牵头联合安徽相关大学和科研院所及龙头企业在2022年3月发起建设一个生物育种大科学装置平台，这个平台是我国四个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唯一一个农业领域的大科学装置。

　　展馆里看到平台的育种装备（离子束生物工程装置）、加速种质筛选鉴定的单粒种子通量质选仪、模拟还原种子微创取样与分析自动化设备以及育种加速器标准化方舱模型等高科技装备。

　　该平台建设完成后，将实现70%以上的自主研发率，可以让育种效率提高60倍以上，建成10年内总体经济效益200～300亿元。

　　2023年，长丰县培引育种育苗企业39家，江淮园艺、国豪入选全国种业阵型企业，种业产值23.66亿元，增长19.3%。建立草莓、江淮园艺瓜菜省级种质资源保护圃（库）2处。

　　智慧农业谷是2020年中科院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与合肥市政府、长丰县政府按照市场化模式共同创建的智慧农业科技成果转化平台。公司项目重点围绕农业传感器、农业大数据、农业机器人、农业新材料、数字化种植等领域，从应用基础研究、关键技术研发、系统集成创新三个层次开展工作，将人工智能与农学深度融合，产出国内领先、国际先进的一流科研成果，并实现就地转化、形成产业、推动并引领现代农业跨越式发展。

　　中科合肥智慧农业谷已引入中科院、中科大、安徽大学、安徽农科院等科研院所的技术团队并向社会广泛招聘高级工程技术人员。目前建成农业传感器、机器人、大数据、智慧育种、智慧施肥、智慧植保、产业互联网平台、土壤检测中心8个产业化团队，研发人员291人，包括：博士105人、硕士92人，高级职称53人，柔性引进4位院士组成“智慧农业谷院士研究院”。

　　检测土壤养分，过去由人工操作，周期长、成本高，还易出现误差。入驻智慧农业谷的中科院合肥智能机械研究所团队融合机器视觉、多臂协同、优化调度算法等技术，尝试研发土壤成分智能检测机器人。

　　“3000个机械臂如何有效运转成了难点，理论上没啥问题，却总造不出来。”研究所总工程师王儒敬东奔西走，把熟悉的厂家跑了个遍都无法攻克这一技术难题。

　　长丰县领导听说后主动牵线搭桥，介绍落户长丰的比亚迪来帮助技术攻关。2023年5月，比亚迪项目总监孙茂连带队，组建专班团队进驻智慧农业谷，不到一个月，产品研制成功并接到一些订单。

　　我一边参观一边感叹，这是我见过的科技含量很高的农业园区。我司投资负责人非常兴奋地偷偷和我说，在展厅里介绍的企业里已经看到了好几个未来能高速成长的“好苗子”，后面将跟踪对接这些企业的投资机会。

　　长丰是中国最大的草莓生产基地之一，长丰草莓产业的品牌和产值均过百亿！当地领导的这个介绍顿时让我来劲，要求去草莓现场看看。

　　我们来到一个草莓示范大棚内，这里以培育草莓种苗为主。大棚的草莓培育很有意思，草莓被吊在半空中而且可以上下移动，一排一排铺开，很有气势。

　　走在草莓架下看到许多标牌显示着不同的草莓品种，以前从来不知道草莓还有这么多形态、颜色和口感。随意摘了一个有机草莓就塞到嘴里，一口咬碎，清甜爽爆！

　　大棚入口就是一块醒目的大显示屏，动态显示着草莓长势、温度、湿度、虫害、光照土壤参数值、植物长势等信息数据，而这背后则是园内的二十多套环境类和植物本体传感器等数字化设备。

　　为提升草莓产业的数字化水平，长丰县建立了全国首个草莓产业互联网平台，依托合肥智慧农业谷，构建以“数字草莓”大数据中心为核心，集产业布局、物联网监测、病虫害识别、肥水管控、安全溯源、网络销售“六位一体”的全产业链数字化体系。

　　多年前我曾去以色列考察过，当时对以色列的现代农业技术印象深刻。今天看到长丰用“武装到牙齿”的高科技技术来种植草莓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考察第四站的名字很有意思，叫“中国中试城安徽总部基地”。主要是通过技术中试与市场中试“双中试”，开展农副产品精深加工技术中试与产业孵化。

　　技术中试与市场中试，能促进乡村绿色食品产业链发展，能使“原料变产品、产品成商品、商品变爆品”，带动农民增收、企业增效。目前，中试城平台公司入驻6家企业，就地采购、转化农副产品原料2亿元，直接进入农业合作社或农民手里。

　　这个模式我从没见过，向基地石董事长虚心请教，感觉这个模式可以在全国推广：中试生产基地是上承科研院所、下接生产企业的中间平台，是将来自科研机构对农副产品加工的小试成果进行二次开发，是通过创新的生产性科技服务业，创立新兴食品工业等现代制造业，带动现代种植业、养殖业的发展。

　　长丰常住人口过百万，我很关心农民外出打工和本地农民留守的情况。于是来到考察的最后一站——长丰县杨庙镇马郢村。

　　马郢村坐落于江淮分水岭，长期缺水、产业单一，空心化和老龄化严重，一度是省级重点贫困村。2014年，马郢村户籍人口1778人，线个自然村里，最小的自然村只有两户人家常住，整村集体经济收入不足8000元。

　　2014年，由杨庙镇党委政府主导，村两委和乡村振兴工作组联合公益人士和个人，共同发起以志愿者公益活动为切入点，以发展现代农业、振兴乡村、关爱留守儿童为主要任务的“马郢计划”——通过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架桥，打破城乡二元结构，持续开展助学、助农、助村行动，逐步探索出在党委政府的支持引导下，并吸收乡村创客团队等社会团体。

　　得益于“马郢计划”的推进和一群志愿者、创客的到来，2022年马郢村集体经济收入达120万元，村人均收入也从2014年的1.2万元增长到2022年的2.8万元。

　　走在村里，看到一幢幢保持着淳朴乡村风格的建筑错落有致散布在村里，每一幢村舍都有一个特色创客驻守。有陶艺、竹伞、首饰、扎染等近40个不同主题的创客小屋。

　　这里现在已经成为网红村，每年游客近40万人。外出打工的村民也纷纷回乡参与家乡振兴。我也顺便买了两件纯手工用鹦鹉和孔雀羽毛仿“点翠”手艺做的工艺品作为纪念。

　　乡村振兴的核心之一在于素质教育。2016年，通过“马郢计划”，当地创立引入志愿者服务的机制，开展“志愿服务+教育+文化+公益”的各类活动。开设公益小课堂，教授数学、英语、舞蹈、绘画等课程，还创办了“儿童快乐家园”“梦想舞蹈团”。

　　至今，各项志愿服务累计开展千余次课程、200余场主题活动，为马郢村及周边400多名儿童提供高质量免费服务课程600多次。

　　长丰有许多特色风味美食，11号的午餐汇集了味美醇厚的吴山贡鹅、焦香酥脆的下塘烧饼、软糯咸鲜的庄墓圆子、细丝洁白的吴山挂面等，确实色香味俱全，让我埋头大吃、连呼过瘾。

　　长丰县县长李孝鸿告诉我们，长丰历届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乡村扶贫与振兴，在大力发展现代工业的同时，狠抓农村农业发展。长丰县成立创建乡村振兴示范县创建工作领导小组，完善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5大振兴小组，由县委书记和县长担任“双组长”。

　　长丰的乡村振兴路径可以总结如下：“走好以粮食为主、特色种养殖业为辅的一主多辅”路径，企业托管+集体经营的“内外联动”路径。

　　推行乡村旅游“三变”：农民变导游、农村变景点、农活变产品。坚持“四化同步：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

　　比起长丰，我对庐江要更亲切一些。我家乡安徽含山县曾和庐江县都属于老巢湖市，2011年巢湖分家，含山划归马鞍山，庐江划归合肥。

　　庐江2011年GDP131亿，2023年GDP就涨到633亿，还是省会带动力量大。

　　和长丰相比，庐江经济发展的“家底”要厚实，因为庐江有矿。庐江硫铁矿、明矾石保有资源储量居全省首位，铜矿保有金属量居第2位，铁矿保有资源储量居第3位。但矿开完了怎么办？这是庐江发展的巨大挑战。

　　庐江总面积2343平方公里，和长丰一马平川的风貌截然不同，庐江地形为“山圩各两分，一水五丘陵”。

　　来到庐江抬眼所望，远山近丘，高低错落，溪流纵横，绿意葱茏。从高楼林立车马喧嚣的合肥闹市出发，高速一小时就可以到达庐江的青山绿水间，人也瞬间松弛了下来。

　　这个宛若世外桃源的民宿原本只是大山深处13户农民家中破败、闲置的农房。据村里人介绍，十几年前，全村常住人口最少的时候，不到1000人，几乎都是老人小孩。安凹村民组14户村民，只有1户有人长期居住。

　　2018年，庐江县属国企庐江县旅投顶着压力，投资3000余万元，请来了全国知名的设计团队，依托安凹原有村落的肌理风貌，打造了21间民宿标准间和4幢独立套房，把这个民宿取名“云里安凹”。

　　没想到，这个民宿迅速走红，2023年前10个月全国4万多人次前来游玩，实现营收超过800万元。

　　这里的民房融合了皖南徽派民居和皖北民居的特色，外墙尽可能保持原有建筑的肌理，所以整体看上去和周边自然环境和谐相融。我最喜欢其中的一间书屋则把数百年前的房梁架构完整保留，古韵浓郁，一进屋就会心生安宁。

　　云里安凹还创新产业投资模式，在建设过程中整合村集体资金、旅游扶贫资金1150万元，带动长冲村、三十埠村两个村集体年增收69万元。

　　云里安凹项目的赚钱效应迅速扩散，从此庐江的各处山间乡野，迅速冒起一处处特色民宿，从两三百元一晚的普通民宿到五六千元一晚的顶奢民宿档次齐全。

　　这是我拍的庐江南山君柠野奢度假酒店的一角，酒店依山而建，随处可见日式枯山水和中式禅意建筑风格。我在参观时不由感慨，没想到在安徽的乡间能有如此高品位的民宿酒店。这里最贵的一间房一晚要1万多元才能入住。

　　庐江县委书记许华为先生告诉我：庐江已建成38家精品民宿，总投资额9亿元，引导村民利用自家闲置农房改造成家庭民宿，现已建成31家家庭民宿，总投资额近5000万元。目前还有30多家精品民宿在建设中。“庐江民宿”的品牌已经在安徽打响，影响力在逐步扩散，连许多外地政府也慕名来拜访取经。

　　都市里利用写字楼进行“楼宇招商”，没想到庐江县开发出一个“农舍招商”模式。

　　庐江县创造性地将招商引资与乡村运营结合，提出“农舍+总部经济”的发展模式，引导鼓励有条件的镇、村集体和乡村运营商收储闲置农房并加以提升改造，盘活农村闲置资产资源，用于引进劳务、建筑、电子商务、网络科技、信息服务、会展、新能源等相关领域的总部经济主体入驻，带动农民增收。

　　对在庐江新注册且年平均缴纳税额达到一定数额的总部经济主体，由注册地所在镇免费提供一幢建筑面积200平方米左右的独门独院民宿的长期使用权（含小菜园一块）。推动美丽资源转化为美丽经济，签约400多家企业入驻庐江，已累计实现税收6000余万元。庐江未来计划实现千家“农舍总部”落户乡村。

　　当地领导带我参观了几幢已经入住企业总部的小楼，每一幢都风格各异，可以按照企业的要求来设计。

　　这是我们参观的一处企业农舍总部，据说原来是一处破旧农房，政府盘活后根据企业要求造了这样中西合璧风格的小院，看得我羡慕不已，也想在此设立一个区域总部获得一处乡间小院，周末坐高铁带团队或家人入住来做做头脑风暴，放松休闲。

　　中国各地农村日益“空心化”“老年化”，如何让乡村重现人气，让年轻人回流，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

　　庐江县先后出台了《关于规范和促进旅游民宿健康发展扶持奖补办法》《发展“农舍总部经济”实施意见》《“民宿+特色种养”奖补办法》等文件，加大旅游民宿投资、乡村运营等方面的政策支持力度。

　　庐江利用农舍大力发展民宿休闲特色旅游和总部招商的做法目前成效显著，值得向全国推广。

　　除了民宿，庐江的绿色农业也很有特点。利用遍地丘陵的资源，茶叶是庐江特色农产品里非常重要的代表。

　　4月12日中午我在柯坦镇吃农家菜，镇里的陶书记向我们介绍了当地的发展经验。除了大力挖掘农舍经济外，柯坦镇重振“古镇茶乡”雄风，将茶叶生产作为该镇域经济的重头戏，按照“巩固传统产业，实行科技兴茶”的总体经济思路，大力发展绿茶品牌产业，打造深加工、精加工茶叶生产基地。目前已形成万亩观光茶园，分别涵盖分水、虎洞、柯坦等村、居，种茶面积达2万亩，其中高效茶园面积5000亩，有机茶认证面积760亩。柯坦“虎洞云雾”荣获2016年中国（安徽）第10届国际茶产业博览会优质金奖和“安徽省十大品牌名茶”称号。

　　闲聊中惊奇地发现，我投资的两个上海优秀企业中驰股份和恒道国际的创始人竟然都是柯坦镇人，世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两天的考察很快结束，在庐江西站依依不舍踏上回沪高铁。高铁在绿色的江淮大地飞驰，我也在思考着长丰和庐江这两个县的乡村振兴模式的异同。

　　两地自然禀赋的不同决定了乡村振兴的发展重点有所差别。以平原为主的长丰县大力发展农产品种植业，山地丘陵为主的庐江县则发展山林特色农产品及乡野休闲民宿度假康养产业。

　　两地都紧紧抓住了安徽省会合肥的巨大“流量中心”资源。长丰利用其相对宽裕低价的工业用地储量引进大量合肥制造业落户，庐江利用其优越的秀美山川把大量合肥居民吸引到当地休闲度假。